“終于正式動手了。”得知紫光進入DRAM領域,一位半導體行業人士感嘆。
作為半導體產品中的重要一類,DRAM的中文全稱為“動態隨機存儲器”,也就是所說的內存,它被應用于手機、電腦、服務器等多種設備之中。據統計,2018年全球半導體產品銷售額4373億美元,其中DRAM銷售額約800億美元。
DRAM行業經過幾十年的戰爭,目前留下三大巨頭,其中三星占據近半壁江山,2018年其市場份額為43.9%。同樣來自韓國的SK海力士占29.5%,美國企業美光為22.1%。三大巨頭合計占據了95%的市場份額,其余多家來自中國臺灣等的廠商占比都非常低,中國大陸企業榜上無名。
不過,中國大陸卻是DRAM產品最大消費國,單是2016年從國外進口的DRAM產品就超過了130億美元。但是,在這一領域國產化率長期只有0%。
2013年,在芯片行業開啟并購整合之后,紫光集團在中國半導體領域迅速崛起,不久后,紫光集團便把目光鎖定在了DRAM領域。
2015年7月14日,《華爾街日報》爆出讓很多人感到震驚的消息:紫光集團向美國存儲巨頭美光發出收購要約,預計以230億美元進行全盤收購。如果收購成功,這將成為中國對于美國企業最大的一筆收購案。
不過,這個收購案很快就變得撲朔迷離。美光發言人對媒體表示,“確實沒有收到收購要約”。路透社當時的信息顯示,紫光彼時僅是向美光表達了收購意向,還沒有提出正式的要約和報價,而美光方面也還沒認真考慮這一交易提議。
當時,幾乎沒有分析師看好這樁交易。除了價格較低之外,更為棘手的是錢之外的問題。美光是全球第三大DRAM廠商,也是美國在這一領域碩果僅存的企業,其產品應用在美國的各個領域,包括軍事。
所以,連美光自己對此事的評估都是:“收購案很可能不會獲得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的許可。”
2015年8月初彼時的紫光集團掌門人、董事長趙偉國接受《福布斯亞洲》采訪時,謹慎而不乏野心地表示:“現階段我還不能對此作出評價。我唯一可以透露的是紫光對于進入存儲芯片領域非常感興趣。”
“我大概是中國最保守的一個投資者了吧。我投資的第一準則是像女士購物一樣去尋找標的公司,然后像古董商一樣進行購買。就像饑餓的老虎看見肉一般,我的行動非常迅速。”趙偉國比喻。
顯而易見的是,包括DRAM在內的存儲產業正是趙偉國那時心儀的目標。更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10月,被稱為“臺灣存儲教父”的南亞科技總經理、華亞科技董事長高啟全加入紫光,一時震動業界,也再次讓外界看到趙偉國發展DRAM的雄心。
雖然紫光未能如愿收入美光,但另外一家企業在向紫光靠攏。紫光集團旗下同方國芯于2015年7月23日宣布收購西安華芯半導體公司51%股權。
西安華芯的前身是2003年在西安成立的德國英飛凌科技存儲器事業部,2006年英飛凌的存儲事業部拆分上市成為奇夢達科技。但分拆不到三年,2009年初奇夢達就在三星等對手的攻擊下宣告倒閉。
2009年5月,在原奇夢達改制重建的基礎上,西安華芯半導體公司成立,輾轉之后最終被紫光集團收購,更名為西安紫光國芯半導體有限公司。
倒下的奇夢達是紫光DRAM產業的根源之一,也在無意中成為了中國DRAM產業的種子。
2016年,日后被稱為國內三大DRAM勢力的合肥長鑫成立,其董事長兼CEO朱一明在2019年5月的一場演講中透露,通過與奇夢達的合作,合肥長鑫獲得了一千多萬份有關DRAM的技術文件及2.8TB數據,這成為長鑫的技術來源之一。
不過,在收購美光遇挫之后,紫光把注意力重點暫時轉移到了寡頭壟斷稍弱的閃存領域,通過一系列收購,建立起了包括長江存儲在內的3D NAND、SSD等一批上下游存儲企業。
誰都知道紫光終將會把進攻方向再次定為DRAM,只是不知道它何時會返回戰場。
不過,看上DRAM的不僅僅是紫光,希望借助中國大陸、中國臺灣甚至日本的幾方力量共同對抗三星、SK海力士和美光的,也遠不止趙偉國和高啟全們。
2016年,福建晉華注冊成立,其大股東包括福建省國資委、晉江市財政局等,是一家100%國資持股企業。它與臺灣聯華電子簽署技術合作協議,后者接受委托開發DRAM相關制程技術,由福建晉華提供設備,并依據進度出資,開發成果由雙方共同擁有。
從2016年開始,合肥長鑫、福建晉華和紫光針對DRAM的計劃,投資金額高達幾百億美元,中國開始向DRAM產業發起進攻。
道阻且長
2019年5月24日,前鴻海集團董事長郭臺銘在中國臺灣的一個演講中提出自己的判斷——未來將是“一個世界、兩個系統”。
“美國目前將(中國)大陸視為科技上的戰略競爭對手,因此建立科技設備及零件的壁壘,使(中國)大陸的科技及高科技產品制造發展重新調整戰略。”郭臺銘當時表示。
郭臺銘提出這一判斷時,日韓關于半導體的爭端尚未產生,外界尚且沒有料到,不止是中美這兩個大國之間,甚至日韓也會爆發這樣針鋒相對的博弈。這更加劇了人們對過去幾十年形成的全球半導體產業鏈的擔憂。
2018年中興事件將中國在半導體產業的脆弱一覽無遺地展示出來。隨后,福建晉華的DRAM正式投產后不久,美國便宣布將福建晉華列入實體清單,被實施禁售。一時,福建晉華前途不明,它也因此被媒體稱為第二個中興。
工業和信息化部副部長羅文曾在中國存儲器產業聯盟成立大會上發表演講時稱:“存儲器是信息系統的基礎核心芯片,加快存儲器產業發展既是補齊產業發展短板的必然要求,也是保障國家產業安全和信息安全的重要舉措。”
中興事件后,發展一條自主可控的半導體產業鏈逐漸成為中國科技產業的共識。半導體產業的重要性也被一再強調。一個事實是,在新設立的科創板中,半導體公司不僅數量眾多,也頗受市場重視。
在顯示屏等產業實現一定程度的突破后,紫光、合肥長鑫與福建晉華在長期國產空白的DRAM領域的進擊也有了特別的意義。
根據楊文得的判斷,從建造一座半導體工廠、進駐設備再到投產并且獲得客戶的認可,最樂觀的也需要兩年的時間。
而DRAM芯片在經歷過十多個季度的漲價之后,如今正步入價格下行區間,如果不出意外(近期由于日韓爭端內存價格出現短期大漲),有可能在紫光投產的2021年左右,DRAM也正好回歸到上行區間。
“現在中國大陸發展DRAM最主要的難度是,經過多年的競爭淘汰后,三家巨頭掌握的技術專利已經非常齊全,跟DRAM相關的技術都掌握在它們手上,新進者要去做就必須要在技術專利或者支撐技術上要有所突破,要么跟它們合作,要么自己去開發,但其實都非常困難。”楊文得說。
而從合作角度,紫光如今投身DRAM產業時的處境,相比較2015年嘗試收購美光遇挫時的難度更高。中美之間、日韓之間的糾紛,使得大型半導體公司變得更為謹慎,相關方面合作的態度也將變得保守。
不過,集邦咨詢研究副總裁郭祚榮看到了技術層面的樂觀因素。他認為,在DRAM制造上,中國大陸企業與一線大廠的差距在制程技術,但是目前制程技術的發展也遇到了瓶頸,中國大陸廠商依然具備趕上的機會。
但對于能否在現有全球半導體供應鏈體系之外形成新的體系,郭祚榮表示:“成立新體系的難度極高。”
楊文得進一步分析:“包括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在內,實際上產業鏈上每一個地方都有它自己獨特的強項。所以在策略上,可以尋求如何讓自己的強項在整個半導體的供應鏈當中,占據別人難以忽略或者無法取代的價值。”
“找到自己的定位,也就可以發揮在產業中的戰略性地位。”楊文得最后強調。